明星塌房之后，“他们”将何去何从？

作者 | 路迟

“选用和评估演员的时候，我们也都不会知道演员是否有可能翻车的，这个是比较靠运气的问题。”一大型制片公司的从业者陈丹告诉《南风窗》。

知名演员天价片酬、偷税漏税、过度贪婪以及私德不修乃至违法犯罪的事实，这两年不断曝出，触怒公众。选用演员正日益演变成影视行业风险最高的一个环节。

3月15日，邓伦被曝出偷漏税且被追讨加重罚共1.06亿人币后，一天内，社会、市场反应马上席卷而来，十几个品牌纷纷和他解除代言合约，邓伦参演的已播剧集纷纷与之切割，包括2018年与杨紫合作、彼时黄金档期间收视率破2的《香蜜沉沉烬如霜》。

3月15日，邓伦被曝出偷漏税且被追讨加重罚共1.06亿人币后

待播作品，更加自叹晦气。电影《晴雅集2泷夜曲》、电视剧《夜旅人》《两京十五人》《毕业季》，可能难以如期上线。

原定3月17日上线的《大侦探7》第六期，也在3月15日邓伦税务问题被曝光后，紧急更换节目排期，背后的一线工作者，一夜间焦头烂额。

明星塌房，防不胜防，一旦塌房，公众就不再买账。上至主演，下至后期，成百上千名从业者的辛苦可能一夜打水漂。

这个市场整理的过程，对于业内人士而言非常难熬，大部分工作人员拿着普通人的工资，却分担着明星的风险。平静了一段时间之后邓伦突然“爆雷”，象征着这一切似乎并未结束。

明星出事，千夫所指，其来有自。长远看来，这是好事，对投资方与制作方而言，今后只能更加小心地挑选演员，整个行业都会在市场和资本的主导下发生风气嬗变。

艺人爆雷之后

从去年的吴亦凡到今年的邓伦，网剧《青簪行》的名字几度被提起，像一个濒死之人反复被告知能救活、又反复被下发病危通知书。

2021年，随着男主吴亦凡被捕，这部耗时8个月拍摄、长达60集的“S级”顶配网剧猛然僵住。之后，坊间一度传出男主将更换为邓伦重新拍摄，然而，一年不到，邓伦也出了事，该剧再次哑火。

《青簪行》的女主角杨紫，称得上一句“最惨女主角”。先是撞上了吴亦凡，后面或许还有一个邓伦。2019年杀青的《余生，请多指教》，则因为男主角肖战被公众抵制，而被拖了三年。

《青簪行》中杨紫的剧照

陈学冬的运气也很不好，参演的《从天儿降》《小时代2》《爵迹》《夏至未至》等影视作品中，都因主演出问题而被平台下架。

对于投资方而言，成本已经是定数。重要主演进入剧组时，通常已获得大部分甚至全部片酬，大牌明星更是常用“一集一价”的报价模式。

张艺谋曾在一次访谈节目里透露，与好莱坞那种按比例分成前期、后期分成不同，我国拍戏——尤其是对大明星而言，大都是提前拿了千万片酬，钱到位了才开拍。

而对于网剧，即便按照2020年广电总局强制规定的400万/集天花板、男女主演片酬不得超过制作成本的10%来算，一部30集的剧，哪怕后期播不成，一线主演也可能已获得上千万片酬。

新丽传媒曾在招股书中披露，《如懿传》的两位主演周迅、霍建华片酬分别为5350万元、5071.7万元。

相比之下，幕后制作人员就被挤压得更加困难。

因为导演中心制、资金有限、迁就演员档期等问题，我国拍戏剧组常常不得不赶时间。曾在电影剧组移动器材部门做组长的大康向《南风窗》描述，一部2个月拍摄时长的电影，“凌晨3点开工，晚上9点收工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。同样辛勤劳动数月，他们却拿着普通工资、分担着演员“爆雷”的风险。

天没亮就前往拍摄地点的剧组大巴（图源：知乎用户@seafowl）

当然，投资方是主要的买单者。以爱奇艺为例，2015年，爱奇艺开始运行付费分账模式，付费会员可以免费观看网剧，而剧方根据剧集的有效点击量来获取相关分账。

邓伦这次带下水的《夜旅人》，就是被爱奇艺定位为S级的顶配项目。曾在影视后期公司从业五年以上的小K对《南风窗》透露，“作品质量越高，平台让利空间越大，一部投资巨大的网剧如果没有回款，资金链就全断了”。

在腾讯视频部工作四年的柯奇则告诉《南风窗》，演员、制片方和平台的具体分成与薪酬模式，“得看他们内部签订的合同，比如有没有对赌协议和分成协议？有没有直接写明制作人员的收入和收视分成有关”。

周星驰参与电影票房对赌，周星驰2016年到2019年参与制作和导演的四部作品因为没有达到要求，不足的部分将由周星驰回购（图源：电影《西游·伏妖篇》）

柯奇表示，大多数情况下，制作方的基层工作人员，比如剪辑师、化妆师，都是会拿到固定份额工资的。“一般只有大明星、大导演才会拿回扣和分成。”

不过，如前文所说，那些名气较大的演员，包括邓伦，“应该也在进组前就拿到大部分片酬的。”柯奇慨叹道，“受伤最严重的，还是艺术。”

但是，艺术受伤显然不是公众对艺人品德、行为的不容忍带来的，而是过去相当长时间里形成的影视行业的异化造成的。现在是一个修复过程，修复必然有阵痛。

自救与止损

某大型制片公司的从业人员陈丹告诉《南风窗》，对于一部电视剧或电影，一位主创人员“翻车”后，作品的具体损失情况需要结合播出时间来看。

“如果已经播出比较久了，可能对片方来说分红期已经过了，或者已经播放量没有很高了，下架的话，影响不会特别大。”但如果是刚刚播出、正在播出或待播的，就会损失“大很多”。

“可能就涉及到大量的重新剪辑，剪掉一个角色以后，往往对作品整体叙事上的影响会很大，甚至需要换脸，重拍等，这些额外的支出就会很高了。”陈丹说。

当然，也可以选择不播了，“不播，这个戏所有的投资就都打水漂了”，陈丹说，或是看几年后是否有机会再播出，“但热度和收益上肯定会受到比较大影响”。

不论哪一种“解救”方式，投入的成本和精力都是巨大的，效果几何，也往往是一场豪赌。

2014年，柯震东出事后，其已拍未播电影《捉妖记》果断选择了再投入7000万，另找演员重拍、补拍，据电影导演江志强曾在采访里透露，该片最终的成本高达3.5亿。好在，电影最终以24亿票房之巨收官。

（图源：电影《捉妖记》）

但并非每部作品都有重拍、补拍的条件和机会。去年吴亦凡事发后，曾有传言称其待播剧可考虑“AI换头”来更换主演。

爱奇艺影视某位从业人员小疆向《南风窗》透露，这一次被邓伦波及的《夜旅人》，也传说打算“换头补救”。“现在的换头技术已经很发达了，几乎可以做到看不出。”小疆说。

不过，陈丹亦指出，“换头”成本巨大，且“电视剧还好，如果是电影，放到大荧幕上，看起来可能会会非常奇怪，整体质量会变得很差”。

“换头”技术日趋成熟，在电影《绿皮书》中，片中真正弹奏钢琴的是音乐家Kris Bowers，演员阿里负责表演，最后特效团队将Bowers的身体和阿里的头合在一起

相较于影视方，代言和品牌企业与劣迹艺人的割席，似乎有着更强的“杀伐决断”之决心、机会与执行力。

“邓伦偷漏税”曝光当天，与之有关的十余家代言陆续宣布解约，其中最先作出反应的云米，从宣布代言到解约仅用了2小时零8分钟，比一年前郑爽事发后宣布与之解约的Parada维持的8天要短得多。

每逢此时，速度似乎能证明一个企业拒绝“同流合污”，保持“清白”的决心。2021年7月，吴亦凡翻车后，第一个宣布与其解约的韩束，迅速获得近7万评论、233万点赞，创造韩束官博开通以来最好的数据。数据也表现了公众对艺人犯法犯罪的极大愤慨。

一旦出现劣迹，迅速解除代言合作，是止损上策，但企业面临的问题未必就此解决。

2015年，演员黄海波被爆嫖娼丑闻后，其代言的上海南极人公司就被台州一家服装厂告上法庭。服装厂认为，代言人的负面报道导致该厂产品滞销，遂起诉南极人公司索赔。

最后，上海市黄浦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，南极人公司应支付经济补偿2.4万元。

邓伦出事前一天的一条新闻：3月14日，唐德影视发布《关于累计诉讼、仲裁情况的进展公告》，公布唐德影视诉劣迹艺人高云翔的合同纠纷案一审胜诉，因“发生了严重违反社会公共道德的行为，违反了演员聘用合同的约定”，高云翔需赔偿近5000万。

风气的转变

观众对一些期盼的作品被拖累感到遗憾，但对于严惩失德、违法艺人，却少有分歧。不过，万事依赖算法的当下，一些完全意想不到的连带受伤也会出现。

2021年1月27日，郑爽继代孕后被查处偷逃税、追缴及罚款2.99亿元，除了其微博被永久禁言、作品被相继下架除名外，与郑爽同名同姓的一名60后女演员也被误伤，其多部作品被除名“郑爽”，甚至被直接下架。

“老郑爽”无奈在微博发声诉苦：“我郑爽真的是苦不言衷……再苦也要自己咽下去”。

王力宏和李靓蕾的纠纷，王力宏声誉尽毁。一位音乐系本科生网友叫苦，自称因毕业论文与王力宏作品有关而提心吊胆，不得不连夜致信问导师解决办法。

这名同学之前研究的歌手是陶喆，但刚立题后，陶喆就被爆婚内出轨，之后才改选了王力宏，谁料，还是踩了雷。

一个公众人物名气越大，社会影响越高，其翻车后造成的杀伤力就越大，波及面就越广。

艺人在品德、行为上出问题，会带来巨大的经济成本和社会成本。过去由资本所有意推波助澜形成的无脑追星文化，如今因为公众的猛然觉醒，正遭受巨大的反噬。

正因如此，艺人被公众抛弃之后，想要重返舞台，就非常困难。时间一长，大众和资本都早已把他们遗忘，影响力已经流失殆尽。过往经验，历历在目。“抵制”变成一种大众的新型权力，悬于高梁之上，提醒艺人们必须加强自我约束，不要做坏榜样。

艺人们必须加强自我约束（图源：黄轩采访片段）

从感情污点到违法违规，从偷税漏税到家暴出轨，只要违反社会对人提出的基本道德、法律准则，塌房、上热搜、企业解约一气呵成，没有半点喘息之地。

长远看来，这是好事。对投资方与制作方而言，今后只能更加小心地挑选演员，整个行业都会在市场和资本的主导下发生风气嬗变。

陈丹告诉《南风窗》，过去的两年，至少就她所在的制片方而言，“对流量特别高的‘小鲜肉’会更谨慎一些，尤其现在流量对票房也没有过去那么大的帮助了。”